聿很少见他,要论他们的交情,说是点头之交也不为过。
宗聿自认不曾亏待过他,但也不值得这人在他死后,为他守孝三年。
那三年他揣着一纸从宗熠手里得来的调令,一人一马一枪远赴边境,收拢宗聿手下的兵将,带着他们夺回故土,镇守边关。
战场之上,冷硬如铁的风霜催人。刀光血影下,马革裹尸,寒鸦长鸣。
宗聿飘在他身边多年,细数他熬过的日日夜夜,隔着生死瞧见羸弱外表下真正的他。
不同被拘于后宅的窘迫无力,他在战场上用兵如神,意气风发。是一团裹着火焰的冰,看似冷漠的外表下,有着温暖人灵魂的炙热。
那是宗聿不曾见过的沉稳内敛,如星如月,吸引着他靠近。
他想,若是能够一生如此,做个孤魂野鬼留在他身边也没什么不好。
可命运总是爱同宗聿开玩笑,连这最后的一点焰火也从他的生命中抹去,嘲笑他的无能为力。
边疆三年,王妃站稳脚跟,力挽狂澜,那些乱臣贼子寝食难安,恨不得食其肉,嚼其骨。
战场上明枪易躲,背地里暗箭难防。
那碗下了毒的药被端到王妃面前时,宗聿着急地伸出手想要打翻,却无法触碰,他大吼着让王妃不要喝,可他听不见看不见。
宗聿的愤怒和阻止无济于事,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人在他面前倒下。
宗聿伸出的手穿透他的身体,他们隔着生死,无法相见,不能相拥。
那些所谓一起走过的上百个日日夜夜,风雨飘摇王朝下的相互依偎,都不过是宗聿单方面的沉沦。
他见证这颗蒙尘的明珠洗尽铅华,却护不住他绽放光芒。
怒火和戾气冲毁了宗聿的理智,那一刻他才发现,原来他也会化为厉鬼。
宗聿不大记得清后来发生了什么,他完全迷失在仇恨中。等他再度清醒,他已经重回人世,坐在大殿上被他皇兄训斥。
宗熠和宗聿一母同胞,一个九五至尊,雷厉风行,一个万人之上,性情张扬,偶尔有些口角在所难免。
但这一次情况不同以往,宗聿印象深刻,因为此时此刻他皇兄是为了他和王妃的亲事大发雷霆。
说的准确点,是他同江家结亲一事。
江家是太后的娘家,在朝堂上影响甚广,朝中文臣不少出自江阁老门下。他们明面上规规矩矩,暗地里盘根错节,尸位素餐。
宗熠为了牵制江家,下旨给宗聿和江家小姐江闻月赐婚。
此时的宗聿年轻气盛,加上平日时常被御史弹劾,心里烦死了那些文臣。对这桩婚事十分抗拒,说什么也不肯接旨。
因此有了今日这一出。
前世宗熠给他分析利弊,他不情不愿地拜堂,熬到揭盖头就准备睡书房。不料江家也暗搓搓抗旨,嫁过去的根本就不是江闻月,而是养在外面从未露面的另一个女儿,江瑾年。
那便是宗聿和江瑾年的初见,一个心里不痛快,一个无辜被卷入是非。二人相顾无言,连合卺酒都没喝。
宗聿后来飘在江瑾年身边,看着他为了复仇殚精竭虑,每每想到此都觉得遗憾。他甚至一次次的回想,若是当初他问一问缘由,喝了那杯酒,他们的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?
“成亲之事只是权宜之计,没想到你竟然反感至此。罢了,既然你不愿意,我换个人便是。”
宗熠本以为宗聿只是由着性子闹一闹,没想到他态度如此坚决,竟然宁愿闹出病来,也不肯妥协。宗熠嘴上严厉,心里始终是心疼他,原本冷硬的态度软和下来。
宗聿听见他变卦,心里没有半分欣喜,开口道:“之前是我不懂事,皇兄莫要和我计较。江家内部错综复杂,我愿意以身为饵,替皇兄探听虚实。”
联姻只是表象,实则是相互制衡。
宗聿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,他当初抗旨不遵也不完全是为了使性子。
前世这个时候,他接二连三地被御史弹劾,跑到军营去躲清闲,意外得知这一切是他皇兄在背后推波助澜。